《敕勒歌》考析

     王德恭

 

　　“敕勒川，阴山下，天似穹庐，笼盖四野。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

　　敕勒族，勤劳勇敢，能歌善舞。在战国秦汉时期称“丁零”，居住在匈奴正北，今贝加尔湖一带。三国到魏晋南北朝时期， “丁零”称“铁勒”、“赤勒”、“敕勒”，因敕勒人在游牧中，乘坐的是大轮高车，又称高车族。公元五世纪中叶迁往漠南的数十万敕勒人“乘高车，逐水草，畜牧蕃息，数年之后，渐知粒食，岁致献贡。由是国家马及牛羊，遂至于贱，毡皮委积。”（ 《北史·高车传》 ）敕勒人用勤劳的双手开创了漠南一带畜牧业空前发达的局面。优美的《敕勒歌》真实地描写了敕勒川这一时期令人振奋的兴旺景象。

　　《敕勒歌》史书记载源于《北史·齐本纪》，纪云：“是时，西魏言神武（高欢）中弩，神武闻之，乃勉坐见诸贵，使斛律金敕勒歌，神武自和之，哀感流涕。”

　　此事记的是，东魏武定四年（公元546年）九月，时任东魏大丞相、齐王高欢率大军十万，围攻西魏重镇玉璧城，被西魏晋州刺史孝宽战败，高欢“屯军五旬，城不拔，死者七万人，聚为一冢”。高欢恚愤成疾，卧帐不起，士气低落。十一月，高欢“舆疾班师”。这时，西魏“周王（宇文泰）下令曰：高欢鼠子，亲犯玉璧，剑弩一发，元凶自毙”。扬言大丞相高欢中箭，生死难保，以瓦解东魏将士的军心。高欢闻听此言，即振作精神坐起身来召开全军将士会议，命大将军斛律金咏唱《敕勒歌》，高欢自和之，且哀感流涕。高欢统率的十万大军，以北魏“六镇起义”军民为主，其中大部分是鲜卑人，小部分是敕勒人，高欢借咏唱《敕勒歌》，稳定军心，激励将士的战斗意志，以转败为胜。

一、《敕勒歌》产生的时代

　　关于《敕勒歌》产生的时代和作者,，有的教科书写作“北齐敕勒歌”或 “北朝敕勒歌”；《山西历史

地名录》云：“北齐斛律金作《敕勒歌》 ”；《萨拉齐县志》亦记《敕勒歌》为“北齐斛律金”。

　　《敕勒歌》是由东魏大丞相高欢命大将军斛律金咏唱而传世的，可见《敕勒歌》产生的时代与高欢、斛律金所处的时代是相关的。

　　《北齐书·神武纪》云：“齐高祖神武皇帝，姓高名欢，字贺六浑，渤海蓨人也。”（今河北景县）。祖父高谧任北魏御史，因“坐法徙居怀朔镇”（今包头市固阳县一带）充军，父亲高树“住居白道南”（今呼和浩特市乌素图以南）。高欢生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（公元495年），“神武既累世北边，故习其俗，遂同鲜卑。”北魏末年，北方各族人民大起义，“六镇起义”时，高欢曾在杜洛周部，后归葛荣，“成为鲜卑流民汉大姓联合势力的领袖”。高欢于普泰二年(532年)四月，打败尔朱氏，杀节闵帝元恭，立平阳王元修为帝，是为孝武帝，高欢自为大丞相，总揽大权。北魏永熙三年(534年)，孝武帝不甘心当傀儡，逃向关中，投靠宇文泰（鲜卑族，武川人）。宇文泰杀孝武帝，另立元宝炬为文帝，建都长安，称西魏。高欢另立元善见为孝静帝，建都于邺，称东魏。从此北魏分裂为东、西两国。高欢于公元547年病死，其子高洋于公元550年废东魏孝静帝，自立为帝，是为文宣帝，国号齐，史称北齐。高欢被追谥为神武皇帝，庙号高祖。

　　斛律金，字阿六敦，生于孝文帝太和十一年（公元487年）。《北齐书·斛律金传》云：“斛律金，朔州敕勒人也”，家乡是“朔州大安郡狄那县”（今包头市固阳县和乌拉特前旗一带）。其曾祖父、祖父、父亲三代，均受到北魏王朝的重用，做过殿中尚书等官。斛律金曾任敕勒族斛律部的大酋长、怀朔镇“军主”，他的前半生戎马生涯，是在怀朔镇渡过的。公元524年参加起义军，曾驻北魏故城盛乐城（今呼和浩特和林格尔土城子），任第二领民酋长，后归高欢部下为将。高欢死后，佐高洋政权，为北齐丞相。其家族入魏日久，子孙也都封侯，世代官宦，一门显贵。高欢、斛律金成长于北魏，斛律金咏唱《敕勒歌》是在东魏武定四年。首先肯定，《敕勒歌》绝不可能产生在东魏之后的北齐；东魏从公元534年到550年是短命的16年，而且战乱不断，不可能产生《敕勒歌》这样优美的民歌；如果说《敕勒歌》产生在北朝，北朝包括北魏之后的东魏、西魏、北齐、北周，时间跨度又增大了，不确切。鲜卑族拓跋部建立的北魏，结束了“五胡十六国”120年的战乱，统一了北方，维持政权长达148年。尤其是北魏孝文帝整顿吏治，实行均田制、三长制，提倡鲜卑族接受汉文化，等一系列改革，使北部中国社会比较稳定，经济得到一定发展，敕勒川出现“风吹草低见牛羊”的富饶、美丽的景象，这才是《敕勒歌》产生的时代土壤。《敕勒歌》作为北魏脍炙人口的民歌，所以高欢、斛律金面对全军将士才能共同咏唱《敕勒歌》，以鼓舞士气。把歌词作者定为斛律金也是不当的。第一，史书记载斛律金只是歌词的咏唱者；第二，民歌应产生于广大人民群众之中。所以，《敕勒歌》应当是北魏时期敕勒族民歌。

　　二、《敕勒歌》原为何种语言有的专家考析《敕勒歌》原为敕勒语。王达律先生在《<敕勒歌>小辩》(见《光明日报》)中云：斛律金“所唱歌当是敕勒语”。

　　最早记载《敕勒歌》语言的《乐府诗集·杂歌谣辞》引《乐府广题》云：高欢败于玉璧后，“使斛律金唱《敕勒歌》，神武自和之。其歌本鲜卑语，易为齐语（汉语）。” 是有道理的。在鲜卑族建立的北魏政权近150的历史里，敕勒族与鲜卑族大融合，鲜卑语是官方用语。高欢是鲜卑化的汉人，但“高欢确认自己是鲜卑人，他的政权是鲜卑人压制汉人的政权”，“高欢对军队讲话，总是用鲜卑语。”（范文澜《中国通史简编》）高欢统帅的六镇流民大部分为鲜卑人，敕勒人斛律金亦讲鲜卑语，为激励士气，斛律金唱《敕勒歌》，当以鲜卑语最宜，只有这样高欢才能“自和之”，全军将士才能听得懂，才能起到鼓舞人心，团结力量，增加斗志的作用。所以，笔者认为《敕勒歌》原为鲜卑语，后译为汉语，被宋代郭茂倩辑入《乐府诗集》，在社会上广为流传，遂成为著名的诗篇。

　　三、敕勒川的地理位置关于《敕勒歌》产生的地区，敕勒川的地理位置，目前分歧较大。高海先生在《斛律金和他的<敕勒歌>》中，以“斛律金，朔州敕勒人也”为据，认为朔州即山西朔县，敕勒川应在今山西朔县，把《敕勒歌》当作山西古代民歌。

　　我们知道，高欢久居“怀朔镇”，斛律金为“朔州”敕勒人。所以，搞清怀朔镇与朔州的建置年代、地理位置及相互关系对考证《敕勒歌》产生的地区、敕勒川的地理位置是至关主要的。从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可以看到，在中国历史上共有五个地方叫过“朔州”：一、十六国前赵的“朔州”驻高平，在今宁夏固原县；二、后赵的“朔州”驻朔方郡，在今乌拉特前旗附近；三、西魏的“朔州”，在今甘肃庆阳县；

　　四、北齐的“朔州”，在今山西朔县。五、北魏的“朔州”原怀朔镇（今包头市固阳县一带）， 北魏“考昌中改为州”（《魏书·地形志》）。北魏的行政建置是州统郡，郡辖县。怀朔镇改为州后，朔州驻云中郡盛乐城（今呼和浩特和林格尔土城子），辖大安、广宁、神武、太平、附化五郡十三县。辖境北起怀朔镇，东至抚冥镇，南到山西河曲、偏关，西跨黄河。包括今包头地区、呼和浩特地区和乌兰察布西北部、鄂尔多斯东北部、巴彦淖尔东部，地处土默川平原、后套平原。

　　我们再从《敕勒歌》中提到的“敕勒川，阴山下”看史籍记载的阴山的地理位置。《史记·赵世家》云：赵武灵王二十年，傍阴山下，至高阙为塞，修筑长城。《史记》注释，“阴山”的位置主要指今巴彦淖尔市的乌加河流域范围，以河为界，“河北为阳，河南为阴”，这是战国时期阴山的地理位置。北魏时期的阴山，《北史》中，将道武帝和太武帝西起怀朔镇，东至官山（卓资县北山）的活动范围内的这段山脉称之为“阴山”，这正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大青山。

《大清一统志》云：“阴山俗名大青山，西自河套北乌拉特西境，东至归化城绵亘东西五百余里。蒙古地名随地而异，皆古所谓阴山也”。

　　《绥远通志稿》云：“阴山横障漠北，南起贺兰山，蜿蜒而北，为古之狼居胥山，又迤逦起伏而东北，直至辽东广宁边外，皆冈阜接连，峰峦叠起，中外土名以数十百计，自套北至辽盖三四千里。”自明代嘉靖年间以来，土默特部由河套迁徙到大青山下。土默特部首领、顺义王阿勒坦汗，广纳人才，兴建板申，连村数百，在大青山下兴建大板申城（今土右旗美岱召），成为阿勒坦汗“大明金国”的都城。大青山前的平原，因土默特部长期驻牧，这个地区以“土默川”著称于今。

　　现代地质学家们对“阴山”的解释：阴山山脉横亘于内蒙古自治区中部，西起杭锦后旗的狼山，经乌拉山、大青山、官山、灰腾粱、大马群山，东至辽河源头，全长1200公里，南北宽50—100公里，是黄河流域的北部界限，也是中国古代游牧区与农耕区的天然分界线。

综上所说，阴山下的敕勒川，囊括阴山山脉以南的东西绵延1200公里的“天苍苍，野茫茫”的广袤平原。大青山下的土默川平原及后套平原是北魏“朔州”的所在地，是“敕勒川”的中心地带，是《敕勒歌》产生的地区。

（王德恭，国家一级美术师，内蒙古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，内蒙古中华文化学院副院长，中国书法家协会篆书委员会委员，内蒙古书法家协会副主席。）